“助力自贸港”征文
夕阳红
陈作翠
那是一间颓落小院，住着一个瓮牗绳枢、十代以耕田为业的农民家族。
四围的房子，不管是篱墙草舍、还是土瓦尘砖，均是百年老屋。历经百年风雨飘摇侵蚀，篱斜墙破，瓦落砖缺，印着岁月沧桑，落下时光尘埃。院子门口有一个粪池，院子里头有一个粪池，用以堆放猪粪和牛粪，粪池旁边有一个用几根枯竹和几个麻袋围成的小便所。
若是阳光明媚，院子里会充斥着一股异味；如果遇上淅淅沥沥的阴雨天气，牛粪和猪粪往往会顺着雨水横流，不是泥泞难行，而是人简直找不到立足之地；若是遇上狂风暴雨，有一户人家的草舍有倒塌或茅草被风刮走的危险，族里人往往都惊惶不安。虽然已经隔了许多代，但同是一个祖宗繁衍，族人同呼吸，共患难。一人患难，就是大家的患难。每每此时，族人会焦急地四处寻找麻绳，捆绑房屋，用大石块加固房角。记得有一次，堂叔家的房子有危险，三爷和堂叔一人一边吊着麻绳，淋了一晚的雨。
三爷家的那几间砖头房屋没有窗，只要哪一个小朋友不听话，大人一吓唬：“再不听话，就抓去三爷的房子里上锁。”小朋友就会瑟瑟发抖。哪怕外面阳光灿烂，屋中却伸手不见五指。有时我贪图路近，走三爷家的那条走廓，每一次走到一半，总情不自禁地小跑起来，几十米的距离感觉就像一次长征。偶尔一次，我边跑边好奇地往里张望，房间就像一个黑洞，一双双闪闪发光的圆球在房间里四处晃动。我被吓得魂不附体，后来才得知那是两双猫眼。
白天，院子人去室空，门阶静寂。不久夕阳下山，夜幕四垂，族人各自扛着锄头，挑着箩筐，赶着牛儿，唱着歌儿，进入院子。白天不见踪影的黑猪，好像闻着人气似的，也从外面匆匆归来。一时间，儿唤猪叫，鸡鸣狗吠，汇成一条化浑浊为清泉的河流；灯影牛车，鸭行鹅跑，绘成一幅特别优美的图画。
院子里住着一百多人，不管孩子有多少，一户人家只有一间房子。房子之小，只放得下一床，一瓮，一柜。房子与房子之间，只有一板之隔。木板早已朽坏，只要用手指轻轻一抠，就可抠出一个大洞，隔壁房中的物什一目了然。
在记忆里，我只在房子中住过一夜。每天晚上，大家吃饭洗涮之后，各家都搬出自制木板，有架在凳子上的，有架在牛车杆上的，就板而睡。有时夜半下雨，雨水把睡梦中的人打醒，大家抱着被子静悄悄地逃回房子，床留给小孩，大人就坐在凳子上靠墙嗑睡。
若是三五之夜，明月高悬，月光如银，天似穹庐，地如青被。我们就躺在天地之间，望着高不可及点缀稀稀落落几颗星星的黛青色天空，聆听三爷讲述家族史：
“三爷家的那几间房子，是三爷和祖太爷一起建的。你三爷年青时腰杆可直了，可是家族中的支柱呐，现在虽然老了，依然心怀期盼。三爷劳作了一辈子，目前还没有能力独自盖起一间房子，但三爷相信，以后一定能实现愿望，毕竟天无绝人之路嘛。
“祖太爷那年代，家家户户都非常穷，村里的盗贼横行。外村的盗贼也时常成群结队来到村里，白天蹲伏在偏僻处，等大人外出干活，有些放哨，有些爬窗窥探虚实，晚上就顺藤摸瓜，房子成了贼窝。祖太爷盖房子时，干脆不在墙上凿窗。为什么不开天窗啊？问得好问得好。毕竟只是一块玻璃，老鼠山猫经常在屋顶爬来跳去，玻璃容易落下裂缝。有了裂缝，就容易渗水，上去下来修一次不容易。你祖太爷就是因上屋修补漏雨的破瓦，不慎摔倒才——嗯，你们还小，不谙世事，古人讲，‘富不过三’，三爷相信，‘穷不过十’。要好好读书，唯有读书才是穷人的出路，你们就是三爷的希望，你看你福贵哥书读得就不赖……”
家族中三爷最喜欢抽水烟，那时节没什么可玩的，我们就在三爷常抽的靠在壁角的水烟筒上，用木炭在筒口边画厚厚的黑圈。
小伙伴知道，三爷吃完午饭，总会抽上几口水烟。一看三爷拿起烟筒，放哨的就静悄悄地呼朋唤友，小伙伴如雨后春笋破土一样冒出来围着三爷。三爷让福高拿烟，福水点火，三爷再用力一吸，烟筒中的水就“呼噜噜”作响。三爷把头微微一抬，眼睛一迷，水烟一喷，我们的眼前出现一片烟雾。烟雾一散，三爷嘴巴四围一圈黑炭赫然在目，大伙哄然大笑着散开。
三爷笑呵呵地说："来来来，不要跑，不要怕。三爷听说最顽皮的孩子最聪明，三爷相信你们个个都是读书的料，你们读起书来啊，肯定不是十目一行，而是一目十行，哈哈哈。三爷嘴边有黑圈，对不对？三爷正好没胡子，这黑圈是不是特像胡子？″意识到不会挨打，小伙伴又你争我挤围拢过来，争抢着说：“像，像。”小伙伴们又开始讨论谁掏烟，谁点火，谁给三爷买烟……
过去的一切好像一场梦。岁月流逝，日月如梭，小伙伴们也都渐渐长大，许多事物在岁月的更替中悄悄改变。
改革的春风把村里贫穷的枯树吹绿了，开放的艳阳把落后的冰冻晒化了——九十年代初期，村里开冰厂的那户人家成了万元户，许多外出人员相继回村建起高楼大厦，村里人好像赶时髦似的，一户户争先恐后地在庭院当中种植盆栽，在围墙四周种上各种不知名的奇花异草。
我的家族也出现了新气像——先是我第一个考上师范院校，族里的兄弟姐妹也相继考上大学；接着三爷率先离开老宅，在儿女的支持下，盖起一栋两层楼房，楼房虽是毛坯，但每面墙壁上都开着很大的落地窗，窗户大开，房间宽敞明亮。
九十年代末，三爷的儿子九叔福贵学成归来，前几年在望楼河畔建起一栋占地面积三百多平方米的三层楼房。洁白光滑的墙壁，有着古典造形的马可波罗瓷砖铺就的地板，罗马杆悬挂的绘有奇花异草的窗帘，让我感觉如梦似幻，仿佛走进了书中的画卷……
前几天去看望三爷，在门外，扑鼻而来的是一阵幽幽的花香。一进门，长长的围墙根下一溜鲜花，姹紫嫣红，像是走进花圃，满架点缀紫色小花的爬藤植物瞬间使酷暑消失得无影无踪，使人感到特别清凉爽快，人间正如天上，又如烈日炎炎下的小孩吃上一支冰淇淋那样舒心。
走进耄耋之年的三爷，正在夕阳铺照、红霞散尽的庭院中，掇弄着墙根边的花儿。他之前乌黑的头发已经完全银白，但耳清目明，我只轻轻一声“三爷”，他就高兴得像三岁小孩一样拍着双手欢跳起来，真真不像一个八十高龄之人。
“老师，怎么是您？”我转身一看，学生作鹏从房子里飞出来。
“你是？你是三爷的孙子！哦，你要叫我姐才对哦。你不是已经上大学了吗？”
“这两天爷爷要做寿，我请假回来。”
“哦——你真懂事。爷爷辛苦了一辈子，现在该是安度晚年、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……”
那天，三爷和我说了许多话：“现在想想，也不知道那些年是怎么样过来的，单单就那两个粪池，唉——二百平方米的地方住着一百多号人，唉——”
三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，又说：“近几年，我们村的高楼大厦层出不穷，村里涌现的百万富翁更是举不胜举，千万富翁也不能屈指而数啊！令三爷更高兴的是，我们的村民乐意为高考捐助资金。每年高考放榜之后，我们村的‘高考资金会’都要给考上大学的莘莘学子颁发奖状并奖励奖金，鼓励了一批又一批学子。每一年发奖的日子，三爷总站在台下，看到台上那么多孩子考上大学，你不知三爷的心里有多快活，我们的仔，我们的村庄，是大有希望的哦。
“三爷现在更坚定之前的想法：努力总不会白费。活了一辈子，才真正知道‘勤能致富’这句话只讲对了一半。确实，我们祖祖辈辈都是规规矩矩、勤勤恳恳之人，但祖辈的辛勤只能脱贫，脱贫之后只能独善其身。你想想，咱们的家庭、咱们整个家族，现在整个村庄如此富裕，村民如此乐善好施，除了勤劳，除了彼此帮助提携，不可缺少也不能缺少的，那就是——国家高瞻远瞩的政策啊……”
姓名：陈作翠
身份证：46010019761115494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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